表1 黄自元临本与《皇甫诞碑》原碑单字对比图
2.佳拓价高致翻刻泛滥
拓本是反映原碑风貌最直接的载体,然其面貌却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有所差异,正如杨守敬所言:“宋拓肥,明拓瘦,百年前又肥。”这与原碑保存状况、传拓师傅的技艺高低以及所选材料的品质优劣紧密相关。
《皇甫诞碑》传至明清时期,由于受自然风蚀,人为捶拓、剜剔等影响,字口逐渐剥蚀、漫漶。叶昌炽曾对当时西安碑林内诸碑摹拓场景进行了描述:“碑林中‘当当’拓石之声,终年不绝。庙堂、皇甫、元祕塔诸碑,旬月之间,化身千亿,以应四方之求驯至没字,仅存魂魄。”这也导致了拓本质量每况愈下,人们对旧拓本情有独钟。朱履贞曾提及拓本所呈现的“呆板”欧书:“今人言石刻之可观者,必曰宋拓……如欧阳率更,虽曰刻厉劲险,然旧拓诸碑,笔致萧疏,极遒媚之态。近欧书为呆板,弃而不学,岂学弗克至于,抑拓本不堪,有以误之?”
在当时,质量上乘的拓本价格,又非普通百姓所能承担得起。据顾文彬《过云楼日记》中所载当时《皇甫诞碑》拓本的价格:“粤人胡蘧庵,古董中市侩,赏鉴极精。购去宋人《群仙高会图》卷……《皇甫君碑》、恽南田画鸡扇面,共价洋七百三十元,价已不轻。闻其转售他处,获利数倍。”因此,对此碑的翻刻之风也随之兴起。
这些翻刻本的面貌各异,一方面,商贾为追逐利润,以翻刻本冒充古旧拓本,如张扶万在《在山草堂日记》中所述:“谈裴染翰翻刻九成宫、皇甫君碑最有名。皇甫君裱成售银十两,转售有得价五六十金者,以为元、明拓本也。”而各地帖贾在此风气下,更是蠢蠢欲动,甚至在西安碑林附近出现了因翻此碑而成名的商贾——“朱皇甫”“张皇甫”。而翻本的面貌我们可从欧阳辅的言论中想象,“……笔画瘦甚,不及原刻之质厚。估人作伪,往往取翻本之中三监等填补,以充旧拓。翻刻至多,不可枚举”。翻刻本的质量较差,如王壮弘称其“字画纤弱”“痴肥不堪入目”,叶昌炽言其“体劣者如枣梨重开之皇甫君碑”。另一方面,也有对此碑进行缩刻者,以牛运震编撰、褚峻描摹的《金石图说》中的《皇甫诞碑》为代表(图1)。尽管其能够帮助时人一窥《皇甫诞碑》的全貌,碑额与碑面也清晰可辨,但此缩刻版的单字却存在形变问题。
表2 不同版本的《皇甫诞碑》示例图
由表2可知,有正书局本在面貌上虽然与启功所藏本接近,基本还原了原碑的笔画形状、间架结构,但由于底板较浅,相较启功先生所藏本,线质略显单薄。翁方纲鉴本的线条质感相比有正书局本更为挺拔,然翁氏所鉴本囿于线条平直,笔势稍显不足。
另外,《皇甫诞碑》的分类习字帖也逐渐流行。如,中华书局于民国六年(1917年)一月发行、民国三十八年三月六版的《皇甫诞碑》分类习字帖(图2)。据编者吴墨农所言,此本利用西方照相技术,以吴芝瑛旧藏《皇甫诞碑》为底本进行拍摄,再将其中的残破、重复字取出,修补后,将其按偏旁归类,又将同形势之字附于后,最终集五百十二字,成于此册。
图3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的启功先生所校本内页
值得一提的是,其中倪熺光对楷书字形结构的分类方式——“体质形势”说颇具启发意义。其言:“结构有体质、有形势。形势者长大笔画与踈(疏)阔空白处也,如人之有手足,取便取势,皆系于此;体质者字之结密处也,如人之耳目鼻口,丛集以成其体耳。手足要称势耳,目鼻口要匀质,是载唐拓中消息而会悟之。”即将字形分为“体质”“形势”“形势与字质相配”三大类,笔画少、主笔鲜明、留白较多的字为形势字,要讲究字势变化,切不可呆板,如“史”“人”“那”等字;笔画多的字为体质字,要懂得排布得当,笔画间的布白不可松散或是过密,以求整体的协调,如“旂”“临”“翻”等字;形势与字质相配的字二者特征兼有,如“略”“重”“岂”等字。
这种打破字形,从笔画本身的角度出发,对间架结构展开探究的方式,是继(传)欧阳询《三十六法》、李淳《大字结构八十四法》、(传)黄自元《间架结构九十二法》后又一楷书结构的分析方法。其不仅明确了相类似的笔画、字形的排布方式,延续了前代的“承载法”“阔狭配法”“疏密配法”等结构处理手法,还进一步细腻地展示了留白的多种分布技巧,揭示了笔画如何巧妙地影响并塑造字体的态势,使字形结构达到一种既生动鲜活又稳定和谐的动态平衡。
《皇甫诞碑》对学书的价值不仅在字形结构上,更在其书风特征上。从实践的角度出发,《皇甫诞碑》用笔爽利劲健,结字上与不少隋代楷书作品,如《董美人墓志》《巩宾墓志》等相类似。康有为在《广艺舟双楫》更是提出此碑的锐利感似南朝的《始兴忠武王萧澹碑》,虽然康有为此言有为《始兴忠武王萧澹碑》“正其源流”之嫌,但从学书角度而言,却也说明了《皇甫诞碑》具有承上启下的书风特点,可为我们观察欧阳询与其时代书风之间的关联提供独特的视角。
结语
综上所述,通过对《皇甫诞碑》在清代至民国时期流传历程的梳理,我们了解到其在不同境遇下的“书风面貌”。以清代以降学者、书家的临习为镜,我们得以重新审视《皇甫诞碑》在“欧体”楷书中的独特价值。在此过程中,我们也深知对历代经典书家作品书风的认识,应是一个多维交织、动态演进的过程。前人的评价,无疑是我们学书的重要指引,它们是历史的记忆与文化的积淀,具有不可忽视的参考价值。
然而,我们也应意识到,任何评价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作者所处时代、个人阅历、审美观念等多重因素的影响。因此,在借鉴前人评价的同时,我们更应用批判性思维来看待,从而更加准确地把握作品的书风特征,为自身的书法学习提供更为坚实的支撑。 (作者系绍兴文理学院兰亭书法艺术学院教师)
来源:2024年第39期《书法报·书画天地》
责编:黄菲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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